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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的山口.悲歡的長州──蔡英文訪日的弦外之音
蔡亦竹/乙山武相莊 2015/10/13
蔡英文訪問日本。一行人除了東京之外還去了山口縣,這裏是首相安倍晋三的故鄉、也是他作為國會議員的選區。或許是因為自己專攻民俗學的關係,這種純政治性的新聞,在我看來總是多了幾分弦外之音。但是如果我們想更了解這個跟我們感覺無比親近,卻又時時感到充滿距離的國家,或許多探討這些弦外之音,可以讓我們更看清這個國家的樣貌。
山口縣,舊稱長州。眾所皆知的,是明治維新原動力的重要基地之一。
因為這裏是現任首相的故鄉,再加上龍馬傳等維新大河劇的加持,或許也因為安倍的祖父「昭和妖怪」岸信介、在華人世界惡名昭彰的田中義一都出身於此,而讓一般台灣人覺得山口縣似乎從明治時代至今,都是日本的權力堡壘之一。而這次與蔡英文同行的民進黨諸多嚮往明治維新的智士們,也都抱著幾近朝聖的心情拜訪當地。
但是其實從戰國時代開始,山口縣,不,應該說是「長州」,就承載了遠多於表相的歷史與悲歡。
維新故事裏出現的長州藩主毛利家,原本是控制日本中國地方十國(日文指「地區」)的一方之霸。這個由幾近赤手空拳打出江山的藩祖毛利元就建立的西國強權,在豐臣德川的天下對決中,雖然擔任豐臣家的西軍名譽統帥,卻首鼠兩端地與德川家互通款曲,希望能在戰後確保自己的領地跟實力。
但是拿下天下的德川,卻無情地沒收了毛利家的四分之三領土。毛利家失去了廣島等具有地利與財富的土地,被迫帶著原來的部屬們,困鎖在只剩四分之一的長門、周防兩個位處山陰地方的偏僻之地。所謂的長州藩,正式登場。
所以,在「太平三百年」的江戶時代裏,支撐長州武士們經營國土、勵精圖治的原動力,就是對德川將軍家的怨念與恨意。到了江戶時代末期,因為外國勢力的入侵,引爆了擁立天皇家與將軍家兩股勢力間的內戰。長州毫不猶豫地投入了「尊皇攘夷」的陣容。不只在國內擺明和幕府對幹,更以一個藩的力量獨自向美、英、荷、法發動下關(馬關)戰爭。
因為長州三百年來的DNA,告訴他們優柔寡斷只會換來苦難。於是,暴衝成為長州唯一的精神構造。
而同在戰國時代末期與德川家為敵的薩摩(鹿兒島),則是從因為意氣用事而幾乎讓一大群年輕精英死滅的歷史裏,學到了彈性與周旋才是通往勝利之路的道理。於是,原本傾向與幕府同陣線的薩摩,竟然可以在坂本龍馬的斡旋下,和已成基本教義派的死敵長州結成同盟。明治維新,就這樣奇蹟般的成功了。
就這樣,薩摩和長州成為維新後的兩大壟斷勢力。再加上不久後薩摩就因為舊武士階級的反亂而讓維新主力們幾乎被消滅殆盡,長州成了掌握政界和陸軍的主流力量。在經過三百年的血淚後,長州終於重見天日,還拿下了日本。
這是長州的美麗復仇史。但是維新奇蹟般的成功,讓長州人有了打下天下是因為幕末期幾近狂信力量的錯覺。雖然經歷過下關戰爭中列強武力洗禮的伊藤博文、兒玉源太郎、山縣有朋等人,以愛國的熱忱和絕對的務實主義讓日本慘勝了日俄戰爭,但是正如同著名的「乃木大將」,也就是在旅順攻防戰中堅持正面衝鋒,而讓日軍死傷慘重的乃木希典所代表的典型般,精神至上主義成為日本陸軍的基因。
長州的光輝在進入大正、昭和初期後開始暗淡。後來的陸軍甚至出現了反長州閥的所謂皇道派,而在政界,直到終戰為止長州閥也只出了兩個首相。但是長州的狂信跟精神至上主義卻被完美的繼承,而最後終於造成了眾所皆知的大戰悲劇。
戰後長州人重新站上歷史舞台,靠的是平民出身的「昭和妖怪」岸信介。這位戰前擔任滿洲國高官、一度曾被列為 A 級戰犯的首相任內,經歷了日本史上最大的安保鬥爭示威,但同時可說也在他的任內,確立了日本戰後 70 年的和平體制。而他的親弟弟佐藤榮作,則完成了沖繩返還日本、確立非核三原則而得到諾貝爾和平獎。至於其外孫安倍晋三,在經過一次不名譽的任期後,再次走上政壇最高舞台,也因為安保法的改正,重新讓長州成為戰爭與和平的交叉路口。
可能民進黨的朋友們覺得現在的安倍政權,對台灣極為友善而相對警戒中國。但老長州人岸信介不但曾是大陸戰場的先鋒,甚至在戰後仍與蔣介石保持親交,基於反共立場而協助逮捕、遣返在日本的台獨人士。對長州人來說,「中華民國」是他們長期的戰友、也曾經是中國正統的代表。而今,老長州人的外孫卻開始嘗試與台灣派的領導人共同攜手合作。
長州經歷了數次的改變。就像位於山口縣內的關門海峽,曾經權傾一時的平家一門全族覆滅的古戰場壇之浦一般,或許我們看長州,除了它所代表的維新希望,也應該看到它今是昔非的無常。
這就是長州的光和影。
中國、沖繩、核武、安保。安倍的華麗一族不只參與了現在仍是東亞爭端的重要歷史事件,也合計擁有了5,500天的首相大位。換個方向想,長州在戰國末期靈活而權謀,幕末到昭和激進而狂熱。經過終戰的今天,現在的長州人日本領袖,到底是要帶領日本回到靈活而權謀的時代,來和台灣領袖交流,還是要激進而狂熱的重新走向與中國軍事對抗的時代?
歷史是個美麗的有機體。長州,也是。